闪回至当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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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【河北经济日报】

□张金刚

日子，过着过着，就过成了当年。但在当下，总会时不时偶遇一个触点，带我打开记忆闸门，闪回至当年。

我满心欢喜地回到故乡，但那座伴我走过青葱岁月、已拆除多年的老院，却愈发荒凉、扎眼。

踏上熟悉却鲜有人涉足的石阶，石缝间又一季绽放的地黄、紫花地丁，托起我的脚，迷离我的眼。恍惚间，那已弃成废墟的三间土坯房，于房茬处豁地“重构”，并“矗立”眼前。我下意识地在心底喊了一声：“娘，我回来了！”似是听闻娘在灶前应到：“快洗手吃饭！”

老院本来三十多年前曾弃之不住了，却因哥哥结婚将新盖的房子给了他，我与父母不得不搬回老院。巴掌大的小院，父亲铺了石板路，垒了石院墙，装了木栅门；母亲种了月季、牵牛、杏树、丝瓜、葡萄，满院生气；每天串门的络绎不绝，檐下、台阶、院里不断人，与屋里屋外或围着灶台忙活的父母搭着话，或自顾自地谈笑风生。而我，常坐在门槛上，看书，听广播，或望着瓦口“哗哗”淌下的檐溜儿，望着疯跑争抢玉米粒的鸡群、慵懒卧在蒲团上打鼾的猫咪发呆。

住了人，亮了灯，起了灶，老屋又有了人气。烟熏火燎，修修补补，也便没继续颓败下去，又撑了三十多年风雨，看着父母变得年迈，看着我成家立业。平时遇到难事，我就爱回老家。一望到老院、老屋和留守的父母，看到开了满树的杏花、爬满院墙的丝瓜，瞬时心就明朗起来。父母从来不问我的工作，他们不懂，只是简单地给我准备些称心的家常便饭和应时的山货菜蔬。躲在自己出生的小屋，看看墙上蒙尘的奖状，摸摸窗前一度趴到深夜的书桌，照照曾映出我青春模样的镜子……离家时，背包满着，心却轻了。

可毕竟这土坯房已有七十多年了，祖辈住，父辈住，我辈住，三代人住下来，似乎撑不住了。房架没大问题，可屋顶会不时掉土，有时吃着饭，“啪嗒”掉碗里一撮土，只得苦叹。暑天每遇连阴雨，我就着急。住着已不放心，恰赶上村里有危房改造政策，易地建了新房，老屋便该拆了。

拆房那天，我没回家，有意躲了，不敢看。待再回家，满墙的丝瓜依旧花很多、果很多。可刚转过墙头，便被眼前的场景惊着了。房倒屋塌，颓圮的房茬空荡荡的。我忍不住想落泪，不停地拍照。拍完便收藏，不敢再看。见父母慢慢适应了在新房的日常，我踏实了许多。

阵风吹来，刮起尘土迷了眼。我擦了又擦，忽地把我拽回老屋岁月已是当年的现实。退出老院，回到新院，我竟想下意识地喊声娘。可形单影只在院里洗衣的父亲提醒我，我已成了没娘的孩儿。

县城老街之外、老树之下，开了家“月下小酒馆”。夕阳西下，星月初现，挑搭在高大榆树枝叶间的霓虹灯，开始闪闪烁烁，洋溢着小城慢生活的悠闲与惬意。夜夜，吸引着得闲且“有故事的人”，三三两两前往，借店里的小酒欢饮时光。

我去过几次，琳琅满目的坛装酒，任人选；木桌、木凳，小酒壶、小海碗，大骨头、精菜系，极简亦有品；与好友聊着知己话，情感亦在小酒的助燃下升温至深。其实，除了我们的故事，这小馆还有专属我的故事：小馆所在的小院，曾是二十多年前和妻子“裸婚”时租住过的，格局亦未变。每次去，我专拣当年“婚房”那间静饮，一杯敬月光，一杯敬过往。

当时我在乡下教书，典型的周末夫妻。妻子孤守空房，听到门前、窗下风吹草动，床下、房梁老鼠窸窣，便害怕得要命。小团圆，我们经常携手逛街，干逛不买；或攀上山顶，欣赏夜色下的小城；或骑上那辆破摩托，在满街合欢花香中，恣意慢驶。只为两人一起把时间浪费掉，化成日后幸福的回忆……

我曾去刚毕业教书的温塘村采风，顺带又泡了次温泉。当年的老澡堂依然还在，甚是欢喜。脱巴脱巴，泡了进去，明显感觉发福的身体，瞬间提高了水位，在肩脖处漾着。温泉，还是那个水温，还是那股硫磺味儿，似久别重逢的老友，不由猛地撩水在身，亲切如昨。

那年我刚二十岁，分配到离家几十里远的小学，举目无亲。好在，这眼温泉，给了我温暖。每天早起、睡前都要泡泡，换来一身舒爽。时间久了，村里的乡亲们熟悉了我这位远道而来的小老师，时常送好吃的给我；村里的孩子也熟识了我这个年纪相近的大哥哥，时常聚在一起玩乐。因那泉、那乡亲，我不再孤寂。

氤氲的水汽中，认出了村里的张二小，那个憨厚寡言、曾陪我度过异乡教书孤独岁月的小伙儿。当年泡过我们青春身体的池子，泡着已是中年的我俩，感慨万千……

因人，因事，因物，因景；或只因一种味道、一张照片、一段旋律、一丝心绪，便闪回至当年，沉浸在记忆与现实任意切换的瞬间，不得不说是种美妙体验。我享受这体验，但不会沉湎其中，因为我知道当下才是需要用心过好的。毕竟，当下，很快就会成为或将闪回的当年。谁不希望记忆是美好的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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